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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筆記:消逝的村落

[ 作者:戴琢璞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6-03-04 錄入:12 ]

在東隴海線徐州至連云港之間,有一個橫跨鐵路、毗鄰運河的鄉鎮,名曰“炮車”,那就是我的家鄉。外鄉人都說“炮車”名字好土好奇怪,但“土而奇”的地名往往寓示著歷史悠久。確實,據史書記載:“三國時,曹操在此做霹靂車(拋石車),以攻呂布,故名炮車(原字為“砲”)”。

炮車原為鄉,一直歸東邊的新沂縣,1998年也就是我離開10年后劃給了西邊的邳州(原稱邳縣,撤縣建市后東擴發展),稱炮車鎮。我的家在鎮南邊一個叫“墩集”的行政村,名字也夠土。在離家的頭些年,九十年代那會兒,基本上是每年回家一次,印象里是望不到邊的良田踩不完的泥,干不完的農活捉不完的魚。

這些年,工作忙的關系,有時候是幾年回家一趟看看,但,每一次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老鄉親的精神狀態、衣食住行、收入來源、文化娛樂不斷在發生著變化,傳統的村落已經在漸漸遠去。我有時會恍惚:這里還是“盛產黃沙和庸人”的地方嗎?這是曾經臉朝黃土背朝天的鄉親嗎?

今天就憑印象隨手寫下幾次探親的故事,權且也稱“返鄉筆記”吧。

1.三叔上班

大概是2006年春節前,我給父母打電話,想說些準備回家過節的事,沒人接,就打到了三叔家里。三叔是父親的親弟弟,排行老三,地地道道的農民加鐵匠一一農閑的時候就打些鐮刀、招鉤什么的換些錢補貼家用,活兒做得很不錯,老百姓都認。

接電話的是三嬸。一陣寒暄后,她說你三叔上班去了,六點下班也快了,要不你等會再打。

三叔上班?上什么班?聽了三嬸的話,我忍不住想笑,心想當了一輩子農民,到頭來還“洋”起來了,把掄鐵錘叮叮當當地打鐵捻釘叫作上班?

后來終于打通了自家的電話,母親接的,我問起三叔上班的事,母親說,逗(就)是上班啊,咱這里全建成開發區了,生產板材、家具什么的,咱村的人差不多都在廠里上班,你大(父親)先前也在那上班,只不過現在歲數大了,看大門了。

以前倒是聽說過村上要建開發區的事,沒想到真的成了。我問:娘,您呢?母親說,廠里不要俺,俺也沒閑著,在廠邊上撿點閑地種,孬好一年的青菜不用愁了。我這不是剛薅點冬菠菜回來嘛。

返鄉筆記:消逝的村落

孩子暑假回家在奶奶撿的菜地里

百聞不如一見。等我們一家三口回到老家,果然看見村子東邊的田地上,莊稼不見了,建起了一排排的廠房。我好奇地走進一家板材廠,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騎著電動車上班下班,來來往往的,一打聽都是附近多個村莊的農民,搖身一變都成了這里的工人。

在一部車床前,我看見一男一女兩個人正在忙活,便隨口問他們是哪個莊的,沒想到對方一開口的口音把我嚇了一跳:我們是四川滴!四川人都來我們這里打工?對方見我不相信,指了指左前方說,看那里撒,那一對夫妻還是河南滴哪。

返鄉筆記:消逝的村落

炮車工業園區一角

晚上,下了班的三叔到我家來聊天。他說,過去咱們鎮是農業大鎮,領導提出要向什么工業強鎮邁進,咱們墩集村土地上建起的炮車工業園區,已經有建材、板材家具、機械制造、飼料十幾家廠子。農民都變成了工人,哪個廠開的工資高就進哪個,一個月的工資抵得上過去一年賣糧食的收入,還有好多外地人到咱們這來打工。誰能想到,過去咱這窮地方能有今天!

三叔邊嘮邊品著茶,稱贊說,這鐵觀音不錯,下次給我帶一盒。我樂了,過去燒個開水都怕費柴火的鄉里人,如今也懂得品味啦,大進步啊!

2.父親“下崗”

如果說開發區是改變農村落后面貌的一個開端,那么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則徹底改變了農民的生存環境。

記得我曾經在一篇文章中這樣描述過記憶中的農村:凌亂的村落里,走著常年不洗澡的老人,光著膀子吆五喝六的男子,扯著嗓子罵大街的婦女,還有鼻涕流到下巴的孩童;遍地是動物的糞便,不小心踩上,怎么蹭怎么搓都還感覺臭;雞跳到骯臟的飯桌上,狗偷吃了鍋里的米飯;筷子永遠是不同材質配對而且長短新舊不一,碗沿上一定有豁口子而且黑呼呼臟兮兮……

如今,這一切已經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漂亮整齊的農民公寓,跟城里的小區沒什么兩樣。在我們墩集村,就有三四個自然村全部拆遷,老百姓集中到了一個叫“墩集花園小區”的地方居住,原來的墩集村幾隊幾組改稱成了門牌號,村民也改稱了居民。還有更夸張的是,諾大的炮車鎮變成了“邳州市炮車街道辦事處”,書記還是書記,鎮長卻改稱“街道辦主任”了。這明顯是“邳州東擴”的結果。

返鄉筆記:消逝的村落

“邳州東擴”,帶來了農村經濟面貌的巨大改善,當然也令一部人“下崗”了。包括我的父親。

父親是1946年生人,一輩子與莊稼打交道。當開發區建起之后,沒有了土地,第一次由農民“下崗”了。他的再就業就是到廠里上班。然而,在他60歲之后,盡管還像小伙子那么能干,廠里還是考慮到老年人不能這么拼了,便讓他下了崗,“退居”二線當起了門衛。再后來,工廠搞正規劃化管理,門衛等活兒全部外包給了保安公司,父親又“下崗”了。

閑不住的父親就到城里的建筑工地打工,搬磚、挖坑、和泥什么的,啥活都干。一堆磚頭,包工頭要求半天清理完,父親一個小時就干完了;一個坑,要求兩天時間填平,半天就不見了坑。包工頭高興,問父親的年齡,父親撒謊說,快60了。包工頭一看父親這精氣神,嗯,差不多,好好干吧,給你加工資。不過,沒幾天,工地上登記身份證,父親露了餡。包工頭一看,老爺子,你都快70了,再能干也不能讓你干了,身體有了閃失我們也負不起責任。

父親又“下崗”了,郁悶得很。當2012年春節我們再一次回老家時,母親跟我們聊起這事,我和媳婦哈哈地笑。聊天間不見父親回來,便問。母親說,你大閑不住,又找了份沒有工資的“工作”,也差不多該回來了。說話間,父親扛著鐵锨哼著小曲回了家。一問,原來,小區東邊有一段長約500米的小路,通省道的,我上學時常走,一直沒修,到處坑坑洼洼的,下雨天更甚。父親便義務干起了修路工,幾乎每天都去修修補補,把坑洼的地方填平,生怕誰家的孩子騎自行車不小心摔了,誰的私家車開過去陷了。

我跟父親打趣說,記得我小的時候,您就天天盼過好日子,經常念叨說,只要孩子能成公家的人,哪怕使一分錢工資,我倒貼也知足了,現在日子好過了,您也是小區居民了,我們也不要您倒貼了,咋還不知道享福呢?父親說,這年頭,城里農村沒什么兩樣了,只要想干抬手就是錢,趁著還能干,干嘛不多干點?人家不要我,我也得有自己的價值啊,修個路啥的權當鍛煉身體了,總不能混吃等死啊!

瞧瞧,這就是社會主義新農民的境界!

不過,后來聽說,父親又“下崗”了——村東頭的那條土路,已經修成了寬敞的柏油馬路,再也不用父親修修補補了。不光如此,還聽說,新上任的炮車街道辦書記、主任年富力強,很有理想,在前任的基礎上大力整治由于建廠開發導致的一些環境問題、小區文明衛生問題,不僅路寬了平了,溝渠池塘的水清了亮了,農民小區的垃圾處理、草坪綠化也都與城里別無二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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墩集花園小區外景

返鄉筆記:消逝的村落

環境治理,魚兒重回江湖

3.時尚樂團

父親沒有為最后一次“下崗”多鬧心,因為他可以一門心思在他們幾個老年人組建的的“時尚樂團”,盡情地吹他的長號了!

父親年輕時是一個村里的文藝骨干,沒大包干之前,村里每年春節都要搞鄉會,就是各村編排一些旱船、舞獅、柳琴戲(江蘇地方劇種)節目,各個鄉村串演,記得父親說過相聲,演過小品里受兒媳虐待的老婆婆,柳琴戲《王寶釧寒窯十八年》里的爹爹。每年春節到處看鄉會,伴我渡過了快樂的少年時光。

然而,自包產到戶之后,鄉會便不復存在了,那熱鬧的場景、純樸的唱腔也只是存在于人們的記憶當中。

幾年前的一天,妹妹打來電話說,與父親當年一起演鄉會的幾個老少爺們,商量著老來無事,組建一個樂團,把吹拉彈唱再撿起來。我說,這是好事呀,老有所樂嘛。妹妹慢吞吞地說,媽不支持,怕人家說老不正經的。我笑了,說,跟娘說,老年人了怎么快樂怎么來,我們支持。

妹又說,俺大向媽要錢買長號,媽不給,俺大也真是的,本來樂團里繼勇叔、玉坤哥考慮他不識譜,就讓他打釵,輕松還好學,可其他人也有不識譜的,俺大就把打釵的活讓了出去,說自己買長號學,費錢又費腦子。我說,多少錢,我給出。妹妹說,不用了,1200塊,我已經給買來了,大天天起早貪黑地練,現在都能吹十幾首曲子了,可就是媽不樂意讓他出去演出。

2014年春節回家,幾乎見不到父親,母親說,春節里辦喜事的多,你大他們那個樂團忙不過來,天天有人請,趕場子跟往年演鄉會似的,有時都跑到徐州那邊去吹。我笑著說,娘,您不是不讓嗎?母親說,不讓,你大他就成天跟我生氣,后來我想,算了,有好日子過,何必天天生氣,愛怎么地就怎么地吧。

晚上,父親很晚才回來,一身演出服很神氣,舍不得脫,非要跟拉中提琴的孫子再合奏一曲。我兒子也很配合,爺孫倆吹拉了一首《東方紅》,又演了一曲《百鳥朝鳳》,在母親的催促之下方才罷休。父親講起樂團生活眉飛色舞,說有吃有喝還有錢賺,主要是心情舒暢。

返鄉筆記:消逝的村落

我問父親,您一個簡譜不識,怎么學會的十幾首曲子?父親驕傲地說,誰說十幾首,我現在會吹三十多首啦,誰生下來什么都會啊,我大孫子學琴不也是原來什么也不會嘛,不會,就學,只要你喜歡的,學起來很快。

父親接著又說,你知道我們為什么叫“時尚樂團”?咱吹的彈的都是西洋樂器,比他們那些瑣吶、排簫的時尚得多,甩他們好幾里地呢!為什么我們的演出火,請咱的人多,就是時尚。現在生活好,人人都愛時尚。沒有紅白事,我們自己演,快活,高興。

說著,父親的手機響了,他接了,說了幾句什么“好的好的”,扣了電話便脫下了類似軍樂團服裝的演出服,跟母親說,快幫我熨熨,剛來電話說,明天我們還要趕張村的一場喜事。母親接了衣服埋怨說,就你忙,孩子回來了也不沾家。說著,還是支起了熨衣板,在滋滋的熱氣中,一件平整威武的演出服就熨了出來。

看著父親興高采烈的模樣,還有母親默契的配合,我們打心眼里高興。忽然間感覺,對待生活的激情,就像那冒著熱氣的熨斗,把所有的坎坷創傷都足以撫平,剩下的路便是一馬平川,你只管開心地向前走,好比眼前的父親。

今年春節,沒有回家,但又聽說了一件新鮮事,母親加入了“墩集花園”小區的廣場舞隊伍。

炮車,墩集,誰還能再說它們是“土”的代名詞?

村落不再,與村落一同消逝的是貧困,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我們世世代代苦苦追求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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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筆記:消逝的村落

(本文圖片由墩集花園小區居民丁玉龍提供)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鮮為人知”頭條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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