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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腳下是吾鄉

[ 作者:魏雯萍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6-02-26 錄入:12 ]

“記錄故鄉”征文大賽參賽作品——今天刊發的是華中農業大學文法學院大三學生的返鄉作品。每次返鄉作者都有不同的變化,而正是這些變化構成了作者腦中關于故鄉的記憶。作者最后提出了一系列問題:若干年過去后,老一輩的人不在了,他們,還會回來嗎?村子,還會不會在呢?那些沒有生長在這里的咿呀學語的孩子,還知道黃河腳下,就是他們的故鄉嗎?

你們會如何回答?

黃河腳下是吾鄉

文|魏雯萍

我的故鄉是黃河下游廣袤平原上的一個小村莊,下游的黃河攜帶了大量的泥沙,在平原上舒緩地延展,不斷淤積的河床越來越高,形成地理課本上那條地勢極高的“懸河”。村子就在高高的黃河大壩腳下,垂直距離十幾米之上是蜿蜒的黃河堤。由于原村落地勢過于低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村子整體由舊址向人工淤高的西側遷出約500米,開辟了新的村莊。經歷了幾十年的建設,形成了目前的村莊格局。村莊整體坐北朝南,北靠河提,南面東面皆是廣闊的田野,西面有另一個村莊。村子整體的布局是方方正正的矩形,南北長于東西,有兩條呈十字交叉的主干大街,數條胡同和南北向大街平行,農戶的家為四合小院,正屋坐北朝南,大門朝向東或者西。

數年前我隨父母搬家后,故鄉就成了記憶里的存在,每次回去都覺得有變化,時至今日已不是我幼年時所居住的模樣,只能在舊的老屋、未曾砍伐過的樹木、依稀可辨的舊道路里尋找當年的樣子。

全國都在倡導新農村建設,家鄉的新農村建設更是如火如荼。據周圍村莊的變化,新農村建設一是道路等基礎設施建設,二是村改居,即“農民上樓”。基礎設施建設覆蓋的地域范圍已經很廣,村改居則主要集中在城郊、鄉鎮核心周邊的村莊。大約十年之前村子南面便修好了一條寬闊的馬路,向南可以通往其他的村莊、鄉鎮還有遠處的另外一個縣,但是向北就是高大的黃河大壩阻攔,只有一狹窄和陡峭的長坡,通往大壩之上,這條寬闊的馬路至此就成了“死路”,雖然可以爬上坡沿壩向東,約一公里抵達黃河大橋,過橋可以前往城區,但是大壩限制車行,所以只有少數車輛在通行。但也由于黃河的阻隔,加上距離最近的鄉鎮距離也尚遠(約6公里),沒有工廠和開發商的光顧,村子得以幸免于農民上樓之“難”。

但這并不能代表村子還以其淳樸原始的方式發展著,近些年隨著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原始的村莊已愈發支離破碎。首先是耕地一直在減少,你或許會問,沒有工廠沒有開發商,那耕地都流失到何處呢?首先要知道村子原本的耕地就不富足,這里的主要糧食作物是水稻,得益于臨近黃河灌溉方便,但是距離黃河稍遠一點的區域就因灌溉不便無法種植水稻,鄰村就有相當一部分的旱田種植小麥、玉米等。除了這部分水田,其余一部分就是蘆葦地(蘆葦在秋季收割后可制成“葦箔”用于蓋房子)。十幾年之前,耕地加蘆葦地人均能有一畝多一點的土地,按平均一家有四口人計算,一個家庭的耕地面積也就五到六畝。2004年,鄉鎮政府為了全鎮人民的飲水工程,打算引黃河水建設水庫,水庫的選址就在村子原有的耕地區和蘆葦地區,千余畝的水庫建成后,村民幾乎沒有了土地,每戶余下的幾分地因規模太小,也鮮有人去經營,最終荒草叢生。被占用的耕地每年每人給予一千余元的補貼,這筆補貼在物價如此的時代顯得甚是微薄,而且不確定補貼持續發放的年限。但大部分人也不指望這千把塊錢度日。

地處華北平原,沒有山區的交通地形等限制,村民的流動性在耕地缺失后愈發加強,但基本不存在背井離鄉外出很遠務工者,年輕人一般選擇就近擇業,在離家約一二十公里的城區,或者五六公里處的鄉鎮,或從事個體商業,或進工廠打工,這些流動的年輕人基本完全脫離了農業生產,積累到一定財富后很多會選擇在城區或者鄉鎮安家,攜家帶口喬遷,孩子也隨之脫離村子去城鄉上學。留在村子里的則多從事運輸或者養殖業,從事運輸者有客運和貨運之分,至少有一輛甚至更多的交通工具,但從事貨運者多于客運,運輸的貨物主要是建筑用料如砂石料之類。從事養殖業者多是養殖動物,比較典型的有狐貍、貂、豬、雞等,村子從上世紀公社時期就有養殖狐貍和貂的傳統,我的祖父曾經在生產隊從事過貂飼養員的工作,90年代初家里也養殖過貂和狐貍,靠賣狐貍和貂的皮毛牟利,皮毛多賣至河北地區,在那里用于制作皮質衣物、箱包、皮鞋等。養殖豬、雞等這則是賣給當地肉食。數十年之前村子里有相當一部分人從事養殖,那時候我家南、北、西三個方向的鄰居都養殖狐貍,而這幾年從事養殖的家庭數目明顯減少,這次我回家發現僅存三戶還從事養殖業。兩戶養殖狐貍,一戶養豬。由于年輕人大部分外出居住,村子里的“386199”留守群體并不典型,留守兒童、留守婦女并不多見,比較常見的是留守老人,因為鮮有成家的兒女會和父母一同生活,老人也留戀村子和習以為常的生活,只是在照看幼小的孫輩那幾年,會有老人前往兒女家居住,或者把孫輩接到鄉下一同生活,但皆不會很長久。

這幾年只要有假期就會回鄉探望,那里還住著我的祖父母。鄉音無改,只是睹物思舊感嘆村子的變化。大約90年代末村子集資修了馬路,從此父輩口中村前的泥濘土路不復存在,之前那里曾顛簸泥濘不方便通行,路名曰“麻煩路”。我對麻煩路的印象已不太深刻,只是模糊記得修路之時砍掉了村子主干道兩旁成排的高大泡桐,那種泡桐開滿紫色花朵的街景,還有孩童吮吸花朵底端蜜汁的畫面,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見到過,仿佛只在夢里邂逅了。主干道馬路修好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胡同里還是土路,只是建房時多有砂礫碎石,和黃河下游特有的砂質土壤混合在一起,由人們踏平、壓實,因此胡同的道路也不算難行。華北多雨的夏季,小朋友每逢下雨都會欣喜,小時候的雨天,穿著涼鞋或者光著腳丫,和小伙伴淌水玩耍,胡同里也不會泥濘。近些年回村,胡同不知何時也鋪了水泥的路面,地勢比之前的土路要高些。和道路的修葺形成對比的是,村子里的房屋變化并不大,究其原因,大概有二,一是年輕人多進城定居,在村子里居住的是少數;二是房子基本在90年代末21世紀初就經歷了新的一輪重建,除非房屋破敗者,少有人再拆房重建。但是觀望那少數重建房屋的人家,新的房屋、正門皆比別家的高大,在齊整的胡同里望去,就像是一個“plus版”,內部裝潢也講究和精致,鋁合金的門窗替代了木質的,家具、家用電器等,與城市居民無異。

這幾年的變化還能體現在基礎設施上,具體的包括健身娛樂設施、公共服務場所等。之前十字路口附近有一“場院”,做收了稻子揚場的場地,近些年無人耕種土地后,場院就成了荒廢的空地,前些年我回家,發現空地上多了幾個室外健身器材,有老人和孩子在玩耍。村子北側也修建了籃球場,那些男孩子終于不用遠赴幾公里之外找籃球場打球。此外,村子中心即十字路口西北側的一排舊屋,原本是70年代的公社大禮堂,歷經幾十年風雨早已破敗不堪,我小時候,它的屋頂就已經不見,屋內長滿了雜草和植物,墻壁上是斑駁的天安門像,據說我的祖父年輕時參與作畫。如今那排老屋也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新的瓦房,有村委會辦公室、老年公寓等,村內的一些具體事務,會在此張榜公示。今年夏天回去發現村子十字路主干道兩旁的房屋都被粉刷成了米黃色,也許是為了整潔,不過在我看來并不美麗,有些乏味和單調。村子四周的垃圾堆也已經不見了,道路上多了垃圾箱,在我小時候垃圾都是傾倒在固定的幾個地方,遠遠望去影響村容,相隔一段距離就有惡心刺鼻的臭味,如今也不見了。

黃河腳下是吾鄉(圖1)

雖然是日漸整潔的村容,日漸完備的設施,卻依然阻擋不了村莊的凋敝。如之前所言,相當一部分年輕人進城定居,而他們的后代回鄉的可能性更小。我的父親曾說退休后想回鄉下居住,但到我這一輩已經很少有回鄉居住的可能。我尚且還有童年在這里度過,再年幼些的甚至未曾在村子里住過的小孩,對這里的感情可想而知。即使有感情,習慣了城市的生活,有多少人愿意返回鄉下呢?我父親這一輩人,在那個年代結婚、分家都要另起屋宅,這年代的年輕人結婚基本都是去城市買房,難以想象在許多年過后,村子將會是什么樣子。

每次回家都被曾經的街坊鄰居噓寒問暖,對門的大媽隔壁的奶奶,總是親切地拉起我手再感嘆當初那小孩兒都長這么大了,或者寒暄問一些學業的情況,老一輩的人不知目前大學的行情,還以為畢業了會給分配工作,總令我哭笑不得。相比在城市不知對門住的是何人的生活,村子里的“熟人社會”總令人感到親切。只是歲月催人老,這些熟悉的面孔都漸漸地衰老,還有一些長輩在這些年離世。所謂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一些幼小的、我不認識的面孔,也會奔跑在街道上,生命在延續,生活在繼續,通向一個還不能確定的未來。

還好每當過年,村子里就會熱鬧的多。在外居住的年輕人,只要長輩還在世,一般都會選擇會老家團圓。作為中國人,春節實在是有著極厚重的意義。除了年夜飯、包餃子、煙花爆竹、“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更有祭祖、拜年等家族性的活動。除夕夜和年初一早上的第一碗餃子要用來“供養”老天爺,我的祖母會在庭院擺上桌子,桌子上放置香爐,香爐里是麥粒等糧食,上面插著香,祈求“六畜興旺、五谷豐登”。關于祭祖,通常在年三十的下午由家族的男丁前往祖先的墳頭祭祀,一年中的其他祭祀時間,如清明、忌日,除了男丁祭祀,就是家族中的媳婦祭祀,家族里的未出嫁的女孩子是不能接近墳地的,據說會感染晦氣。拜年也是男丁和媳婦們進行,年初一的早晨他們要給長輩磕頭,男丁一般在初一向本家族諸長輩拜年,初二則要去姑母家、姨母家拜年,初三則是攜妻兒回岳父母家,至此三天例行公事般的拜年結束。以前過年,如果某家在過去的一年里娶了新媳婦,年初一這一天會有鄰里街坊爭相串門來“看新媳婦”,如今個人獨立性增強了,我猜新媳婦不希望被那么多人看,街坊也不太好意思頻繁串門,因此不知這一傳統是否消失殆盡。至于“供養”老天爺等一系列的有歷史的祭祀活動,現在只有我的祖父母還會進行這些,年輕一輩的都不太清楚細節,大概過些年也鮮有人進行了。

黃河腳下是吾鄉(圖2)

以上由祭祖提到了家族,在我的印象中,家族、宗族的觀念在村子里并不是很強烈。尤其是在了解到華南農村的宗族情況后,越發覺得我的家鄉宗族觀念比較單薄。雖然整個村子是單姓村,也就是說是由共同的祖先繁衍而來,只有幾戶搬遷或者入贅的其他姓氏,但是村子沒有宗祠,沒有具有權威的老族長,族譜在之前應該是有,從前輩們的姓名里就可以看出,我的曾祖父輩的姓名第三個字都為“然”,祖父輩姓名第二個字都為“本”,父輩姓名第三個字都為“祥”,至我輩,名字千奇百怪,已經完全沒有了統一的輩字,因為已經沒有人去修族譜。還有可能一直以來華北的宗族作用就不及華南。根據黃宗智的研究,華北宗族組織不發達,主要原因在于華北的小農經濟和生態基礎。華北平原多是旱作地區,即使有灌溉設備,多限于一家一戶的水井灌溉。傳統的四人一組的種植法,以及在犁地時使用的較多的畜力,這些耕作法不足以成為加強宗族組織的經濟基礎。雖然缺少祠堂、公共財產等,不過在祖先崇拜(如祭祖)、紅白喜事的聚合、等方面則明顯呈現出文化表達性的特征,具有顯著的意識形態性的特點。近些年,有很多研究說農村的宗族勢力因為多種因素有復興的苗頭,但在故鄉的村落,仍然看不到宗族的顯著作用,確實只能在祭祖、紅白喜事之時窺見一斑了。

傳統的婚喪嫁娶皆有一定的禮儀。近些年隨著現代思潮的沖擊,這些禮儀或多或少都發生著變化,形成了古今融合、中西合璧的多元現象。比如娶親,傳統的婚禮如果在老家舉行,新娘婚紗雪白新郎西裝革履,但是仍然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給男方雙親下跪磕頭的禮節。當然也有很多年輕人選擇在城市結婚,親戚朋友招呼至酒店,在酒店或者景點舉行西式的婚禮。只要在農村舉行婚禮,新娘會在拜完天地后換成中式紅色服裝,以及其他傳統的禮儀。至于喪葬,傳統的儀式有扎靈棚,親人守夜,披麻戴孝,燒冥幣或者紙質的車馬和人間各物,一行人慟哭將棺材抬至墳坑,村民則一路跟著“看熱鬧”,我小時候也曾跟著隊伍跑去看棺材入土的場景。近些年這樣的儀式仍然存在但是有所減少,有很多選擇在殯儀館舉行告別儀式然后送至公墓。現在村子里已經不允許私自挖墳,所有的墳墓也都已經搬遷至鄉鎮上的公共墓地。

但凡涉及到農村,總會提到要促進農村的發展。當然發展包括經濟、政治、生態、文化等方方面面。然而每次我回鄉,想到“發展”,再看眼前的村子,總有些頹然的無力感。首先是面對多元的文化沖擊,那些留存的傳統在日漸衰落,在年輕一代已經有了“滅絕”的跡象,而少了這些傳統,不知能否算得上是真正的村莊;其次,農村人口流失嚴重,居住在村子里的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難以想象多年過后村子是否會變成一座“空村”,那時候的村莊又將何去何從。為了應對村莊的衰落,政府或許會利用“村落合并”的形式,把多個村子合并成新的社區,但是如果周邊缺乏就業環境和生活設施,這些合并來的社區又是否能夠吸引農民回鄉,新的社區又會面臨什么樣的問題,確實也值得我們觀望和思索。

這個春節我站在村子熱鬧些的街道,看著來來往往的返鄉探望父母或者祖父母的年輕人,想著春節一過這里終究會恢復往日的寧靜。若干年過去后,老一輩的人不在了,他們,還會回來嗎?村子,還會不會在呢?那些沒有生長在這里的咿呀學語的孩子,還知道黃河腳下,就是他們的故鄉嗎?

(作者為華中農業大學文法學院大三學生)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社會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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