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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柳笛:小鎮人的城市夢

[ 作者:朱柳笛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6-02-08 錄入:7 ]

【開欄語】

只有在這樣一個時刻,在異鄉打拼的我們才成了候鳥。

過年了,回家團聚,路過家門前那棵老樹,看看多年未改的街道和村莊。

我們常說“想家”,在某種程度上,父母即為家。

眼前的父母,笑容里是不是多了些皺紋?他們是我們最親近的人,可很多時候,卻成了我們最容易忽略的人。

可能我們需要一些時間、一些文字來記錄父母,說說他們在2015年的經歷。在這些“候鳥日記”中,有的父母未老,卻先已空巢,固有的養老理念和現實發生碰撞;有公務員父親在一年的官場變化中,對兒子的職業取向也發生了轉變;也有一年的股市沉浮,在父母身上投射下的印跡。

我們記錄父母,也在記錄這個時代。

父親姓名:朱勇 年齡:51歲

職業:長途汽車司機

■ 同題問答

1 父親最常說的一句話

朱勇:懷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

2 用一個詞總結父親的2015

朱勇:難。可能是經濟形勢不太好,各個行業都不太景氣,我們做生意也很難。

3 2016年父親的愿望

朱勇:希望今年形勢好一點,順利一點,能掙點錢。也希望兒女更順利。

城市化進程里的父親,多年來的理想是逃離小鎮。等真正進入城市,來不及享受喜悅和便利,才發現這里暗潮涌動,風險難測。沒有根基的城市化,十分脆弱,再遭遇經濟的衰退,整個家庭又重新回到原點。

這幅畫面好像已經存在很多年了:田埂上,父親走在前頭,我和弟弟、母親緊隨其后,就像一股濁流穿過空曠無人的田野,追逐無處不在的微風,一起涌至河堤旁的墓地——這里葬著我的祖父母。

南方的冬天,空氣凜冽,河水已經結冰,望向遠處,能看見幾株細瘦的桃樹,掙扎出一點兒粉紅。

照例是父親點燃黃紙,讓我們在墓前一一磕頭,大致講述過去一年發生了什么,未來又希望祖父祖母能庇佑什么。

這似乎是我們家族最具儀式感的一刻了。10年前父親帶著我們離開小鎮,搬入城市,大年初一的祭祀,成了將這兩處勾連起的細線。

搬離小鎮

父親是一枚從小鎮“奮斗”到城市的典型樣本。

之所以將“奮斗”打上引號,是因為我不太喜歡這個詞語,太用力。我越來越欣賞隨波逐流,但對父親來說,這樣的人生態度不可容忍。

他常說:我和你母親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我總是聳聳肩,敷衍式地“嗯嗯”,趁他還沒憶苦思甜時,趕緊躲開。

名叫“李市”的小鎮是父親成長的地方。它如此之小,一橫一縱兩條街道,10分鐘能逛個底朝天;小學里教過父親的老師同樣也教過我,其實就是我父親的姐姐;遇著一個人,就算叫不出名字,尋著臉上的印記,也能判斷出是誰家的孩子。

所以,自我記事起,就有模糊的印象:鎮上沒人不認識我的父親。他們親切地直呼他的小名:平忠。而我,是平忠的女兒。

父親以勤勞愛折騰、腦子又活絡聞名于小鎮。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來自于上世紀80年代開小賣店的經歷。彼時物質匱乏,香煙也是奢侈品。年輕的父親能騎60公里的自行車,到鄰縣找各種關系販回香煙出售,從中獲取差價。在以前,那叫“投機倒把”。

最崩潰的一次是遇上工商,狹窄的鄉道上,對方狂追不舍,父親也拼了命似地踩著自行車的腳踏,身后還馱著價值好幾千的貨物。他常說,那是他人生里最驚心動魄的一刻,只有一個字:“逃”。

他是小鎮上第一個購買桑塔納的人。不是顯擺,是為剛剛興起的租車商機。小時常見他圍著漆黑發亮的車身轉悠,一見我靠近,便會提醒我離遠點。我心中不忿,還曾偷偷拿石頭劃過車身一道痕跡。唔,好像至今沒被發現。

因為父親愛折騰,10多年的時間里,我們一家從小鎮邊緣折騰到中心街道,再后來,折騰到70多公里外的城市里。

很多年后,母親跟我回憶起搬離的日子,說她偷偷在新家哭了好幾回,實在懷念小鎮上大家圍坐在一起聊天吹牛、打麻將的氛圍。

父親卻快樂得很。他與人合伙投資了幾條長途客車線路,占的股份雖少,但能保障基本收入;被炒得極熱的酒店式公寓,父親也入手了一套,只需要繳納首付,再將公寓出租給房地產老板開酒店,由對方每個月支付租金來沖抵我父親每月的房貸。

他甚至為我出了部分首付,在小城的黃金地段買了套商品房。彼時是房地產躍進的時期,在這樣一個不知多少線的小城市,父親購入時的房價已接近每平方米5000元。

父親對新生活充滿期望。

逃跑的父親

“城市化”的快樂并沒持續多久。

最近這兩年,在與母親的通話中,我陸續得知了一些信息。經濟衰退帶來的頹勢不可挽回。父親的長途客車線路一路貶值,客流量也下降不少,收益大不如前。

房地產老板資金鏈斷裂,扔下酒店式公寓跑路。因為房產證一直沒辦,父親的公寓收不回來,也租不出去,每月還需要負擔一筆房貸。

而我那糟心的商品房,價格從購買時接近5000元,一度跌到每平米3000多元。

迫于生計,父親又撿起丟了好久的工作,去長途客車上跟車,一出門就是3天,難得能睡上好覺。這兩年,成了父親的反轉年。

去年我休年假回家,父親照例和我聊天。他繪聲繪色地講,之前和酒店公寓的好幾十個業主涌到市政府門口,要求政府出面解決房產證的事兒。

鬧得大了,一群警察過來執法,他一看情勢不妙,慌亂中,偷偷折身跑到無人處躲了起來。

父親帶著他一貫得意、戲謔的口吻來描述整個經過,意在跟我說明,他仍然懂得何時應該示弱,保護自己,不用我擔憂。

聽到他逃走的那一刻,我沒能忍住,轉身回到房間,眼淚滾了下來。

其實公寓出事后的一年里,他給我打過好幾次電話,都是拜托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兒,我從未過多地詢問他,一來是那段時間總出差,日夜顛倒。二來是內心也在閃躲,怕萬一哪天父親說出讓我幫忙的話,那時免不了會將記者身份摻和進來,我該怎么辦?

這些年在報社,跑了不少新聞,面對受訪者,總想著能幫一點是一點。可到了父親這里,這種想法行不通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兩相為難,既不想父親終日為生計苦惱,又不愿以記者的身份為他做些什么。我這種沖突的情緒,在他講述如何自己“逃跑”時,一下決堤了。

被揭開的傷疤

我知道父親生活在恐懼里。

自打我出生起,他似乎就沒有一刻停止過害怕。害怕煤爐上沸騰的熱水、高壓電線、路上飛馳的車輛。這種恐懼的緣由清楚得很,怕我受到傷害。

如今,我結了婚,有了家庭,他仍然在為我擔憂。

就在幾個月前,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讓我趕快請假回家,處理一下賣房的事——他為我找到了買家,拿到錢,一來可以還上我在北京買房的一部分欠款,二來也能留給父親一筆資金。

那時恰好趕上手頭積攢了好幾篇稿子要寫,遂跟他商量能否過一段時間再說。父親急了,和我吵嚷了幾句,最后又是我,沒有告別,掛了電話。

能明顯察覺到,父親的經濟能力進入衰退期,被各種投資傷透了心,對現金非常敏感,更希望有牢牢抓在手里傍身的東西。

房子終歸是賣了,損失了10萬。

去物業辦手續那天,對方要求繳納兩年的物業費,父親和人賠起笑臉,希望能減免一部分零頭。對方不抬眼看他,嘴里“哼”了一聲:“你賣房掙了那么多錢,還在乎這么一點?”

我心中暗叫不好。果然,父親黑了臉,扔掉舉起的香煙,揮著拳頭就要沖過去打人,我連忙和旁人一同抱住了他。最后,父親掏了物業費,一分不少。

這是他的傷疤,一不小心,又被人掀起了。

去年9月,我看到一篇同樣是女兒寫父親的文字:《父親,既已成為農民,又何苦成為股民》,“股市”成為這個家庭改善的希冀,最終卻抽干了本就微薄的家底、多年勞力的累積。逐字逐句讀了好幾遍,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夜里哭了一場。

因為想起了父親。他一輩子的理想是逃離小鎮。等成功了,到了城市,這里暗潮涌動,風險難料,又備受打擊。

2016年,我們仍然要回到小鎮祭拜。跪在墓前的那一刻,父親的心里,是在祈禱祖父祖母庇佑來年更順利嗎?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 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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