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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嫣:我做農民這十年

[ 作者:石嫣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7-04-28 錄入:19 ]

先說說從業十年遇到的尷尬吧:

我去銀行辦事,在柜員給的開通手機銀行的單子上填了職業一項:農民。柜員說:“沒有這個選項,要不寫“職員”吧。”需要修改職業內容,這不是第一次了。

參加活動,每次聽主持人介紹嘉賓:這位是著名的教授某某,這位是某某醫院的醫生,這位是著名的節目主持人。。。但介紹到我就是,石嫣,是人民大學的博士,現在經營自己的農場。

每年春節后都是團隊情緒最低落的時期,有一個小伙伴,剛來農場實習沒多久,母親就直接來農場把孩子帶回家了,母親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兒子又做農業了,那是他們一輩子都想要擺脫的身份。

去韓國首爾大學開會,一個大學教授有些輕蔑的問我:“你做農民收入能維持嗎?”我回答:“跟做老師的收入差不多吧。”教授有點驚詫,說:“這對農民來說是好事,對教授來說不是好消息。”

爸媽在城市生活時間久了,每次來我農場,都要帶很多吃的東西來,村里只要有沿街叫賣的小販,老爸就會跑出院子去“購物”,農場里有這么多菜和糧食,他們還是覺得我吃不上啥,“荒郊野嶺”很孤獨。

美國洋插隊

2008年,一個偶然的機會,美國一個研究所需要找一位有半年以上時間、語言能力比較強、又有一定研究基礎的人,但不是去研究所實習,而是去一個農場通過跟農場主一起生活工作,了解美國的社區支持農業(CSA)的模式。這個模式簡單一點說就是農場和消費者之間建立直銷、互信友好的關系,讓生產者有穩定的市場保障,讓消費者吃到更健康的食物,消費者以預付定金作為農場主生產的“投資”,這種模式讓中小型生態農場的生計得到更好的保障。

一個都市出生長大的女孩突然從北京到了美國明尼蘇達州一個偏僻的小農場,心里特別不踏實。4月份的明尼蘇達風仍然刺骨的冷,中間的幾次暴雨將農場幾棵幾十年的大樹連根拔起。最初對田園生活的美好想象被一天天簡單重復而繁重的勞動夯實著,國內那么多重大的課題不做,為何來這里每天清洗育苗盤?每天早8點到下午5點,中間一個小時的吃飯時間,每天傍晚下班到家渾身酸疼,不到10點就自然入睡。如果不是因為在國外,很可能我第一天就跑回家了。6月初,吃到了自己種出來的菜,用自己已經裂口的手烹飪出來的中國菜,別提有多美味了。之后的幾個月,慢慢融入了農場的生活,農場經理夫婦也經常邀請我去他們家做客,夫婦兩人大學畢業,卻過著極簡的生活,家里的衣服大部分是二手的,幾乎每次寫東西,都是用舊紙的背面。家里沒有電視,只聽收音機。日常沒有手機。他們會讀很多書,生活緊張而快樂。雖然這不是我曾想象中的田園生活,但我尊重也越來越認同這種生活價值。每天下班后,我自己做飯、吃飯,在互聯網中查找這些選擇背后的歷史和現狀,這指引了我后來博士論文的研究方向。

一天,鄰居農場主問我,石嫣你最喜歡的農活是什么?我竟然脫口而出:“除草。”剛到農場的時候,那是最有挫敗感的一項工作,跪在地上,大風吹在臉上,一干就是半天,我問自己:“這工作有什么價值?”后來,也因為除草簡單重復,可以跟其他兩個實習生聊天,也可以自己靜靜的想問題,人生的價值,我想過什么生活,中國農村跟這里有什么不同……以前在學校很少想的問題,在除草的時候都有機會想的更多。

半年后,我臨走時,農場所有人都哭了,他們把我拉到地里,跪在地上,感謝我的付出,也祝福我回國后一切順利。當然,那一年的三個實習生里,我是堅持到最后的,從育種到收獲。

實際上,短暫的洋插隊沒學到多少農業技術,后來自己經營農場,才感覺中國農民更懂得如何在小塊土地上獲得更多收成,也沒學到多少農場經營管理經驗,因為農場只有33個會員,每周只需要配送很少量的蔬菜,每個會員都是相同的菜箱,只需要配送到附近幾個小鎮上的配送點,他們自己去取菜就行了,現在我農場的會員數量已經比那個時候多十倍多了。但是,那半年經歷卻像一顆種子一樣,在我心里扎了根:

在地上除草,與大地平行,感覺自己很渺小;

吃到自己種植的食物,不用擔心食品安全,這不是人作為人最基本的需求嗎?

人類本來是使用物品,卻隨著現代化生活迷失了自己,被太多的物品所使用,被太多的“不夠”所控制。

有機農業,不只是一個概念,也不只是不使用農藥化肥生產純凈的食物,也不是我們想象的沒有產量,而是農民和土地之間負責任的連接的一種必然選擇,產出是富足的,但是,美國很多小農場主仍然無法生存,不是沒有產出,而是價格無法覆蓋成本,只有不斷擴大規模,貸款買機械設備提升,很多農場主無法還貸最終破產,生產被少數大公司壟斷,生產好的食物被生產更多利潤的目標所替代。

回國前一個月,拔草時候我就開始想回國后我該做什么了,怎么能讓中國的農民采用生態耕作方式,同時也能有穩定的市場,用市場的方式減少化學品對土地、水源環境的污染。

小毛驢的三年試驗

2008年底,我回到大學里,正好此時我的導師溫鐵軍在鳳凰嶺腳下申請了一塊試驗田,我沒多想,2009年初就申請去了基地,與基地上的幾個做鄉村建設的小伙伴一起計劃開春后農場怎么做,我們給農場起了名字“小毛驢市民農園”,既然是試驗田,我們當時都沒有考慮什么商業模式的事情,更多想的是怎么能將這個CSA模式實現出來。有位市民朋友聽到了我們的故事,希望我們能去社區做個講座,可能是講座時間安排的不好,活動只來了兩個家庭,但活動沒有取消,這兩個家庭聽了我的介紹,成為了我們的鐵桿支持者,還印刷了我們的宣傳單,貼到了小區的各個單元宣傳欄里,一下為我們招募到了近20位感興趣的消費者。還記得,三月份農場地里還什么都沒有,顯得有點荒涼,消費者沒有過去的體驗經歷,我們一群學生也沒什么種植管理經驗,那些消費者和我們一定是懷著相同的夢想,一個消費者說:“選擇你們,即使種不出來,我們最多半年損失2000塊錢菜錢,這是可以測量的;反之,我們吃到不安全的食物,身體的傷害難以估量。”

順利的是一個月后我們就招到了17位自己到農場種地的會員,37位配送到家的會員。我們做過一些傻事,比如,我堅持要求要登門拜訪每個配送會員,向會員講述我們的理念,然后再收費。因為大部分消費者只有晚上下班后才回家,所以近一個月的時間,我們每天下午四五點從農場坐公交車出發,到市區大概六點多,再找家門,跟消費者聊一會帶著錢回農場。

這段天天進城收款的經歷,也給我帶來了寶貴的愛情,我的“收費搭檔”,當時正在小毛驢休學一年做志愿者的程存旺,據說是因為看了一本《中國農民調查》就決心從本科交大的工程管理專業考到了人大的農發學院,決心跟隨溫老師研究中國的三農問題,因為支農的理想,所以,研究生一年級結束之后就休學了。后來,我博士畢業那一年我們結婚了。

蔬菜按照計劃長出來了,開始給會員們進行配送,但當時農場沒有多少農業設施,應季蔬菜的品種很少,幾乎連續一個月都是綠葉菜,有次我們給一個會員送菜,箱子被扔了出來,聽到有人說:“我們臉都快吃綠了!”消費者的關愛和抱怨幾乎貫穿了第一個種植季,不過我們配送日凌晨四點多起床采菜的激情不減。應季蔬菜品種少,菜的口感老,不能選擇等問題直到現在還在很多剛開始做的農場中徘徊。

三年多的時間里,小毛驢一下火了,農場一度排隊的家庭就有200多個,到2011年就有了800多個會員家庭。我們這幾個年輕人,以開放的心態迎接著全國各地的參觀者,也回答著很多我們都從未想的問題,比如:你們的商業模式是什么?當時團隊內部也有很多激烈的爭論,比如:我們給這些消費者配送是不是背離了我們為農民服務的初衷?我們是不是要商業化?這么多媒體報道是好事嗎?應該說,小毛驢的三年為我們年輕人的成長交了不少學費。

分享收獲,守護大地

2011年,我完成了關于社區支持農業信任研究的博士論文,順利畢業了。2012年我選擇了再次創業。受到日本守護大地協會的啟發,我和幾個小伙伴考慮建立一個連接生態農戶和消費者的平臺叫“分享收獲”,以村莊為基礎擴展消費者的規模。

我們團隊先在通州的馬坊村租了個農民的院子,辦公加住宿,這個院子也是我們第一個合作農戶郎叔家的房子,當時,有人給我們介紹了村里的種菜能手郎叔。郎叔看了兩個視頻,又跟著我們去小毛驢參觀了一次,竟然答應了跟我們合作種生態菜。

合作的第一年就遇到了問題。

我們住在村里,每天都要到地里看種植情況,有一天早晨,同事秀才發現已經開始結果的茄子葉片上有異樣,一問郎叔,郎叔竟如實說了:“用了藥。”也許是郎叔想試探我們對標準的堅守,也許是遇到紅蜘蛛他太擔心沒產量,但總之,我們有兩種選擇:第一,把現在掛了果的茄子全部摘掉,再長出來的可以銷售;第二,茄子全部拉秧,今年不配送茄子,把情況告知會員。團隊一起開了個會,決定用第二個方案,將近半畝地的茄子拔掉,心里還是覺得特別可惜,但我們也是用這次事件進一步建立了跟郎叔合作的標準基礎。那年之后,就沒有再出過問題。

這一年,我們給郎叔無息貸款蓋了四個大棚,每個月也保證結算的斤數,但郎嬸還是不斷來找我們覺得掙錢太少希望提高價格。對于一對起早貪黑種菜的農民來說,確實特別辛苦,村里也沒有其他農民愿意干這活,第一年冬天,也很湊巧,又遇上了三十年一遇的寒冬,郎叔地里僅有的四個大棚和少量陽畦及冬儲蔬菜無法跟上我們會員的供應,只能選擇隔一周配送一次,團隊幾乎都是以每月兩三千的收入維持。我們自己都覺得可笑,我們總想支持農民,其實人家郎叔有地也有房,可我們這群人還要向郎叔租房子,我們得先讓自己活下來,得有生產能力,這就需要好的生產設施。

2012年的冬天,順義區農業部門的一位領導偶然看到我們的采訪,心里嘀咕真會有這樣一群年輕人干農業嗎,他沒有告訴我們就直接開車到了村里,看到團隊幾個小伙正在挖地窖儲存的白菜。這之后,他幫我們介紹了順義區的一個面積不大的設施農場,農場里有20多個大棚,可以直接投入生產。現在我們可以全年每周供應超過二十個品種的蔬菜,全年品種超過60個。

分享收獲最老的會員到今年已經跟我吃菜十年了,有的家庭從大寶到二寶都是吃我的菜長大,這也是讓我最驕傲的事情之一,很多時候家長帶孩子來農場,能感覺到那種緊密的連接。

2013年秋天,我們順義基地村里有個老流氓,他因為強奸罪多次入獄,看我們是外來人,經常明目張膽的來農場偷東西,我們說過他很多次,還是不改,即使報警,他最多也就是拘留幾天,出來后還是照樣不改,有一天中午他又來農場偷拿鋼筋,忍無可忍,我先生帶著幾個小伙子跑過去,跟他和同伙打了一架,這一架打完,倒是后來再也相安無事了。

分享收獲的會員也逐年靠口碑相傳在慢慢增長,我們依舊用心的照顧著每一塊我們耕種過的土地,無論什么樣的條件,從改良開始,北京的確有空氣污染,但我們既然生活于此,就一起努力來改變,從土地開始改變,不使用化肥和合成農藥,用物理和生物防治的方法,土壤的有機質也在逐年增加,體現土壤活力的微生物和小動物的數量也明顯在增加。

2015-2016年,分享收獲又和小毛驢聯合承辦了國際CSA大會和第七屆、第八屆中國CSA大會,而到這一年CSA的理念和實踐已經遍地開花了,據不完全統計,全國有1000多個這樣的生產主體,幾十萬個消費者家庭也在參與這場飲食變革。孵化無數個生態農場和消費者的夢想已經在實現了,今年的一號文件還將綠色有機農業放在了發展的重要位置。

這不是一個成功者的故事,也不是一個完美的田園牧歌,像溫老師說的那樣,我們甘做一顆鋪路石,是因為愛這片土地愛的太深。

在鄉土,自己生產并見證了從土到土的循環,也就更知道珍惜——食用品相不好的菜品,剩余物回田,衣服穿二手,飲食以蔬食為主。鄉土生活通過物理接觸拉近人與自然的距離,拉遠人與消費的距離。

農民應該是個偉大的職業而永遠存在,優秀的農民應該是個頂天立地的人,借助最少的外部資源,最大程度成本內部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照料動植物、照料建筑、照料水利、照料設計……勤勞、勇敢、堅強、節儉。

他們提供:最重要的公共品:食物;保護最重要的公共品:土地和水;轉化最重要的公共品:陽光;孕育最重要的公共品:種子。

作者:國際社區支持農業聯盟URGENCI副主席,分享收獲CSA創始人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新浪博客 農家石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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